黑桃笑

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。
补档,有几篇请见黑桃笑同名围脖🧣

【蔺靖】 艳鬼 (END)

警告:人鬼殊途,雷者慎入。


艳鬼

(一)
他一点幽魂,飘飘荡荡,来到奈何桥边。
有孟婆老媪手捧大碗,碗中赤汤,如彼岸红遍曼殊沙华。
他说我不喝这汤。
孟婆问为何。
他说,苦。
孟婆说,此汤无味,不若人生况味。
他说饮罢便失忆,我还不想忘。
孟婆说前尘尽皆去,复得返来生。
他说我不要来生。
孟婆说那你要什么。
他说我只要喝酒。
孟婆说黄泉路上岂有酒。
他说以茶代酒也无妨。
孟婆说三生石边亦无茶。
他说,你这也没有,那也没有,除了这汤,我便没别的选择?
孟婆沉默。
他说,忘川河浩荡,除了烹汤,还可煮酒。
他说,你这里一定有酒。
孟婆说,上一位客官也同你一般执着。
他说,谁?
孟婆说,天机不可漏。
他说,那我便不过这桥,不饮这汤,不渡彼岸,不修来生。
孟婆说,那你就一点幽魂,两片丹魄,三识尽湮,四顾无依,且做只孤魂野鬼去罢!
他说,那好,便做孤魂野鬼!
他欲转身离去,孟婆又叫他,递他一个葫芦,葫芦里装着潺潺溪声。
他问,是酒么?
孟婆说,是酒。
他问,什么酒?
孟婆说,失意的酒。
他说,总归是酒。
孟婆又说,快乐的酒。
他说,不过是酒。
孟婆说,你当真决定一醉忘归,不喝汤,不过桥,不转世,不托生?
他说,不做它想。
孟婆说,那你去吧。
他便去了,毫不迟疑。

(二)
他从黄泉折返,飘荡在森野巷陌。
一只酒葫拴在腰间,里头盛着失意的酒,快乐的酒。
他佩剑不再,折扇亦失,两手空空,只余腰间一葫酒。
他是鬼,所以夜行千里,是魂魄,所以恣意妄为。
飘到琅琊山,耳闻琅琊大恸。
飘到金陵城,眼见天下缟素。
他知那一双人,终是去了。殊不知另一人现在魂归何处,是否过了奈何桥,服了孟婆汤,且把忘川渡尽,来生不复见?

(三)
数日前的那场战役实在过分惨烈了些。
两军对垒,烽火连天。硝烟弥漫,杀声震天。
千钧一发之际,他飞身跃上他的战马,把他护在自己胸前,可惜还是迟了半步——一杆长枪从背后贯穿他的身体,枪头自腹部穿出再狠狠扎入他的命门。
一枪将二人钉在一处,生不可分,死不能离。丧失意识前他头脑有须臾的活跃,走马灯似的回顾平生快慰,半世潇洒,最终都落脚于身前这具同样血淋淋的躯体之上。
他尽余力以匕刃割裂马背,赤兔受惊,泼开四蹄。喊杀声,惊叱声,救驾声,呼喝声,声声远去。朔风千里,狂沙万里,他只知那人软靠在他胸前,满口鲜血,已然不能言语。
他便摸到他的手,与他掌掌相贴,十指相扣。
到最后,意识模糊,交握的双手仍不愿分开……

(四)
做了鬼,身上便没了伤。当日的血洞似摸不到,又似还在腰眼处,随时张着血盆大口——所以他拿衣裳盖一盖。
衣裳是上好的天丝提花缎面月白锦袍,别的鬼都一身素白清冷,他不要,他想他生前天命风流,便有了此间一身风流。
要做便做艳鬼一只,月明千里故人稀薄,也叫故人好找。

(五)
多日后,他在僻林幽谷中觅到他。
晏大夫的柴扉掩映在青山绿水间。
彼时浴血战马载二人跃下山谷,举国皆恸,天下齐悲,各寺观鸣钟万响。
他握着他的手,将数十年功力自掌心劳宫穴传送于他,尽最后一丝绵力护他周全,毕竟他不像自己被捅个对穿,或许还有生还的希望。
但听到孟婆的话,她说“上一位客官也同你一般执着”——他以为他还是去了,且比自己先走。
其实孟婆没说完的是,那人亦不喝汤,不渡桥,本欲转身做孤魂当野鬼,却不想忽自前胸发散一道金光,光面渐扩,光晕渐长,及至如水纹逶迤,如涟漪荡漾,如清风席卷,如云霞蒸蔚,他便融入大盛的光芒中,再随那盛极渐衰的光芒一同消失于冥灵地府。
求仁得仁,数十年功力终是,护他心脉,保他周全。
他为晏大夫所救,昏睡二十七个日夜,一朝觉醒,尚不知今夕何夕。

(六)
他日间蛰伏,夜间活动,飘飘荡荡,无影无踪。
他不想现身便轻松隐去,他立足榻边看晏大夫予他诊治,看他从阎罗殿拣回一命艰难复原,看他体内醇厚真气冲抵六腑贯涌八脉,看他清醒,看他失落,看他惊诧,看他痛苦。
原来他是这般痛苦,而身痛远远比不得心痛。
他不要他心痛。

(七)
那晚他认真打扮,说是打扮,其实也不过撸顺长发,理齐衣袖。他是鬼,不染风尘,但难免面色凄凄,苍白无血。
所以他想女鬼倒有些优势,可以扫娥眉,点绛唇,贴花黄,施粉黛,不至吓到甲乙丙丁,甚至还能与大活人合奏一曲人鬼殊途情意绵绵。
他生是男人,卒是男鬼,他不能扫娥眉点绛唇贴花黄施粉黛,但他可以弄一柄绘翠描金的扇,配上魏晋风流的发,华彩熠熠的衣,兰竹风骨的皮,桃花荡漾的眼。
够了。
虽为悦己者容,但人鬼殊途,他本不该打扰他的。

(八)
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,他亲身见证了一双眼睛由黯到明、甚至一个人由死到生的瞬间。
如旱苗得雨。
似枯木逢春。
他咧开嘴露一个笑,说,你还好吧。
而他怔忪在原地,半晌没法开口。
他想他的笑容必不可怖,谁叫他是一只艳鬼,哪怕不至色若春花三月,也该勉强入得了那人法眼。便张开双臂去抱他,用冰凉的手指描摹他的唇,拭去他眼角溢出的第一滴泪。
第二滴、第三滴乃至更多的泪,他就开始舔了。
他用凉凉的舌尖轻轻舔舐,他身上每一处都是冷的,而他身上每一处都是热的。
一冷一热,衬得他的身体更冷了。
他终如大梦初醒,反手环住他,颤抖着声线问,你……你冷不冷?
他答,我没有感觉。
他又问,你疼不疼。
他答,我没有疼痛。
他再问,你的伤可好……
他本想答,好不了啦,多大两个窟窿眼儿,又怕吓到他,于是改口说,没,鬼怎么会有伤口?
是了,他坦率地告诉他,自己是一只鬼。

(九)
蔺晨是一只鬼。
萧景琰是一个人。
人鬼殊途,他们不可能在一起。
不能再像以往那样,于春日午后的御花园中对弈,任由杨花瓣儿扑扑簌簌落满整个棋盘。
不能再像以往那样,于夏日傍晚的琅琊阁上对饮,落日熔金,在翠峰之巅坐望四海升平。
不能再像以往那样,于晨起时振剑拔弩,于骄阳下策马扬鞭。
他们不能……不能拥有同一个蓝天,不能在白云下携手,不能在日落前比肩。
然而即便如此萧景琰还是满足。
哪怕蔺晨是一只鬼,昼伏夜出,胸腹间恐怕还有两个可怖的窟窿眼儿。
哪怕蔺晨是一只鬼,曾经暖炉般的身体已变得寒凉如冰,曾经鲜活灵动的面孔已变得苍白如纸。
萧景琰全不在乎。
正如他们都以为他去了,国丧期满,新皇即位,萧庭生执掌朝政。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便是他寄予厚望的储君。
只有那么一丝放心不下,但人总要经历变故,在每一次变故中成长。他信庭生的成长,亦不得不信他已然成长。
有了托底,便是连皇权也全不在乎。
江山社稷。
琅琊阁主。
以往他从不敢把这两样拿来比较,因为太明确不过,若择其一,他定会选中前者。
孰大孰小,孰轻孰重,他自然分得清看得明。
但是现在倒好,他再不用劳神作比,不用纠结分辨。
卸去一身重担,哪怕琅琊阁主只是一缕幽魂,他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。
选择他。
那是他的真情。

(十)
他们只在夜幕降临后相拥。
萧景琰说,让我抱着你,是否可以教你不那么冷。
蔺晨笑嘻嘻说,我不冷,任何时候都不冷。
萧景琰说,为什么这样傻?
蔺晨说,为什么骂我傻?
萧景琰说,那一枪对穿之痛,功力倾泻之苦,原本于你,无须承受。
蔺晨微眯了眼,用冰冷的唇轻吻他,在他耳边低声说,千金难买我喜欢。
人鬼殊途,他们只在夜晚相见,连灯烛都不可大亮,否则便会灼伤鬼的皮肉。
人鬼殊途,他们不能正行周公之礼,否则,人的体温亦会灼伤鬼的皮肉。
抚摩亲吻是蜻蜓点水,拥抱可曾够用?
但即便如此也很满足。
蔺晨常说自己是只艳鬼。
此艳非彼艳,艳遇是也。
他是一只遭了艳遇的鬼,所以,做鬼也风流。

(十一)
这一夜抵足相拥,辗转难眠,萧景琰的呼吸有些急促。
他的身体渐渐复原,伤口慢慢愈合,还多得蔺晨生前传送的数十年修为——他本不该再气促。
但此气促非彼气促。
蔺晨知他情动。
他身上该硬的地方奇硬奇热,该软的地方又软成一汪春水。
换作以前,蔺晨定不会让他一人气促太久,或者干脆囫囵变作两个人的喘息,此起彼伏。但此刻非比以往。
蔺晨没有呼吸。
没有喘息。
没有体温。
没有欲望。
他是一只艳鬼,撞上艳遇的鬼,却不是一个遭逢艳遇的人。
人鬼殊途。
萧景琰喘息着说,蔺晨,你快去喝孟婆汤吧,去投胎,转世,我,我等你!
蔺晨说,你等我,可我不认识你,又有什么意义?
萧景琰吻他的眼睛,说我会一早找到你,认出你,你须信我。
蔺晨微微笑着,眉目弯弯,一派深情。
傻瓜。
他抱紧他。
他不能与他行周公之礼。
灼皮炙骨他不在乎,可身上有两个刀枪对穿留下的大血窟窿,他怕他看见会受不了。
连自己都受不了。
丑陋不堪。
生前这般在意外表的人,死后却无法左右自己的身体发肤。
这些都是因果,是业,是劫,他认。
好在他就是一只鬼,前尘往事皆不忘,他没有对过去视而不见、未曾与情人形同陌路,他们还能相抚相拥,已经十分满足。

(十二)
许多夜晚平静过去,又有许多夜晚卷土重来。
在萧景琰终于忍无可忍打算当他面自渎的时候,他忽然意识到,血窟窿又怎样?
丑陋不堪又如何?
对方时时隐忍处处克制只怕伤他,而自己却一心记挂不要吓他。
可笑。
近情情怯当真可笑。
他想起孟婆赠与自己的那葫酒,失意的酒,快乐的酒。
有情人相见如不见,是失意。
有情人不见却再见,为快乐。
这葫酒令人失意,也令人快乐——
这是一葫催情的酒。
情丝绕三生。

(十三)
蔺晨饮了情丝绕。
来自地府的情丝绕。
然后他的指尖竟似有了热意。
在沙场与龙床上百战不殆的身体也有了一些熟悉的反应。
他用白绸蒙上萧景琰的眼睛。
他说,来吧,只此一次,然后我便走了。
萧景琰摇头说,不,这些全不要,我可以吃斋念佛节欲清心,我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。
蔺晨笑,傻瓜。
你念佛经替我超度,我便早登极乐。
我不要登什么狗屁极乐。
我要托生为人,我要与你再相聚。
说完他以吻封缄咬住他唇舌,不让他有反驳的机会。
然后,给自己坐实了“艳鬼”的名头。

(十四)
萧景琰醒来已是辰时,晏大夫端药碗走近,说公子你昨晚梦魇了,我隔着门听你喘得急,还喊了几声……几声……
他的话音低下去,似在谨慎地不去触碰那些可能会令人难过的事。
萧景琰想起昨夜种种,只余心跳。
且看屋外天清气朗,想必蔺小鬼业已遁匿,只待夜来再与他相逢便好。
可是自这天起,他再也没见过蔺晨。
一夜复一夜,一日复一日。
久到他以为之前的一切都是场梦,轻轻一碰,就碎了,春梦了无痕。
久到他以为就算不是梦境,那艳鬼定然已赴黄泉渡忘川,喝孟婆汤,过奈何桥,投胎转世去也。
可是,他要到哪里寻他?
上穷碧落下黄泉,无论哪里,他都要寻到他。
又过月余他针药皆休,遂打点行囊,拜别老晏,离开庐舍,踏上一个人的旅程。
看尽繁花胧月,尝遍雪冷风凉。
踏足三山四海,行满六合八荒。
倏忽一晃一十五年,鬓边生华发,袖底染尘霜。

(十五)
那日他赴漠北,云来客栈,故地重游。
十二年前、七年前他都曾途经此间,时值第三回寻返,店老板的小女已从孩提成长到及笄并嫁作人妇,数载流年暗换,弹指不过一挥间。
老板见他十几年容貌不衰,腰悬长剑,身披大麾,虽风尘仆仆却器宇不凡。更不必说那双锐目炯炯,两颗瞳仁黑白分明。唯鬓角华发对生,平添几分英雄气派。便视他作上客,亲自斟酒,问,客官还在等人?
说话间门外有声先至——“店家,来一坛最好的桃花酿,上两盘最好的卤牛舌!”
音如朗月昭昭,意若辰星璀璀。
接着有颀长身影挑帘而入,带进戈壁上刮过的一阵沙石。
风烟落,萧景琰抬眼一瞥,恰与他随意递来的视线不期而遇。
四目相对。
少年一展容颜,露出满口白牙的笑。
意气风发,神采飞扬。
他银冠挽发,玉带锦袍,不知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公子爷。
店老板见萧景琰审视,忙主动附耳,“这是去年才为朝廷派来漠北草原戍边的司鸿将军家的小公子,”然后念了一个名讳,风太大,他听不清。
他满脑子只剩两个字。
蔺晨。
蔺晨。
蔺晨……
不必怀疑,他从来只信自己的眼睛与直觉。
他主动起身,大步踱到他桌前,那少年的目光便牢牢勾在他身上,随他步履轻移。
他见少年佩雕兰短剑,便道:“这位少侠,可否向你请教一事?”
“大哥请讲!”
萧景琰勾起唇:“天涯之广,四海之阔,吾一人在外漂泊,殊不知何处才是家园?”
少年朗声作答:“孤烟无垠,晓风残月,亦或四衢八街,锦绣繁华……只要能相聚,自然哪里都好,哪里都是家园。”
他便笑,少年则意更浓。
他说,人生何处不相逢?
少年说,遥想关山万里重。
店内一时风声、人声、觥筹声皆休,只余他二人胶缠视线,灼灼目光。
何不举杯对饮,何不一朝同醉?
风雨如晦,灯火阑珊,共你我遥想关山万里重。





—END—

还会不会有后续——
你猜?

好吧,后续在此,《艳鬼番外 情丝绕三生》:

https://suqishao.lofter.com/post/1cf9bea2_1091836d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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