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蔺靖】擒贼先擒王 章四十一 不打不相识
章四十一 不打不相识
折扇挡住下半张脸,蔺晨倾身在萧景琰耳边寥寥低语,萧景琰点点头,迅速掩门退出房间——屋内是蔺晨与袁醒的商谈,屋外是袁家庄的回廊偏院,夜黑风高,他一人无事在别家院子里徜徉,十分不合时宜。
但无所谓,来时不循常礼,去处更无需拘束。
他听见身后飒飒风声。
那软鞭卷过来的时候,空气里有淡淡梅香,是脂粉味道。
“来者何人!”
清亮的女声越过鞭挞划破夜寂,萧景琰刚躲过一击,第二击已至。萧景琰侧身闪避,这软鞭仅缠过一缕空气,一根头发。第三四五鞭接连不断,萧景琰左旋右让,鞭鞭落空,最险无非擦过衣袖,只余青石板路面弹碰出的回响,清脆厉辣,带一丝韧劲。
第六七八鞭一下比一下凌厉,一鞭比一鞭迅猛,萧景琰只守不攻,赤霄尚未离鞘,无论软鞭从哪个方向袭卷,都能轻松避开。他走位精准应对神速,身法比以往更快更灵活,这是修炼两仪清风诀彰显的后效,也是与那人相处间耳濡目染获得的提升。
第九鞭直斫面门,萧景琰后仰不及站定,第十鞭已凌厉攻来,毒蛇吐信,快如闪电。这一记锁喉杀招灌注内力,所过处风尘尖啸气流成漩,空气也似利刃翻卷。萧景琰拔身提纵,不想那软鞭竟如长了眼般紧跟不放,萧景琰向后倒掠,软鞭当即转向,破风声阵阵。
鞭子距面门只剩不足三寸光景,忽而一道龙吟清越,手起刃出,寒芒剪水,“唰唰唰”三声,那软鞭便如斩首的蛇虫般应声而殒,断作数截,在空中迸出几道劲弧,再无半点威慑。萧景琰旋身落地收剑还鞘,抬起头,迎上一双震怒的眼。
“大胆狂徒!闯我庄园毁我兵器意欲何为?!”
萧景琰平静看眼前杏目圆瞪的女子,开门见山道:“我是来帮你的。”
女子道:“说甚么鬼话!”
萧景琰道:“你不识我,但我认识你。”耳边响起蔺晨的说辞,口中依样吐露,“阁下乃袁家庄三小姐袁念春,使得一手虎尾丈八鞭,练得一身飘雪穿云剑。”
女子蹙眉,声线软下去几分:“你……你是何人?”
萧景琰道:“我是谁不重要,重要的是,姑娘现在恐怕有麻烦。”
袁念春两道柳眉拧得更紧,忽而倒转手中鞭柄,柄尖横生利刃,直刺萧景琰胸口膻中。萧景琰又似早有预料,于对方前挺之际向旁闪身,待那利器堪堪擦过衣袍,右手同时挽剑,袁念春顿觉眼底一花——只在她分神工夫,萧景琰左手并指为掌压向她后颈。
“你!”
手掌在裸露的皮肤前停住,距不及一寸,而盘龙剑鞘已抵上袁念春的关元重穴。
元阴元阳交关之处,岂容他人侵犯——袁念春气急拧腰出双掌,空门大开,萧景琰剑鞘上移,疾点她左右商曲,袁念春气血骤凝脱力,僵立于地,便是动也不敢多动半步。
她本欲咒骂,奈何对方实未触碰自己分毫,点穴亦以剑柄代劳,而后颈悬陈的铁掌终未压制下来。
萧景琰收势,后退,退到一个恰当的距离。
“敬某无意轻薄,多有得罪,姑娘海涵。”
袁念春被点了穴,饶是怒极也不愿再吃眼前亏,喘了喘道:“你想干什么?”
“帮你。”
“你是谁?”
“琅琊阁中人。”
袁念春一愕,疑道:“……蔺晨哥哥?”
萧景琰会意地道:“是。”
袁念春幽深眼底乍然迸出光亮,声音顿时拔高:“他来了?他在哪里?”
萧景琰道:“正同你父亲商谈一桩,买卖。”
听闻“父亲”二字,袁念春的脸色又冷下去。
萧景琰上前替她解穴,道:“姑娘若信我,不妨与在下走这一遭?”
袁念春道:“走?如今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虽算不上被严加看管,可也……”
“便知你遭人软禁,”萧景琰凑近她耳畔,低声道,“蔺晨才要我助你脱困。”
“他怎知……”
“他知天下事,自然知道你的事。”
袁念春道:“你要带我去哪?”
萧景琰道:“随我来。”
袁念春虽被软禁,到底是袁家小姐,看得见的,宅院中并无侍从监守或跟随,看不见的,府外布有壮丁守卫,袁小姐纵有天大本事也难逃离。
但他们显然都不清楚密道的事。
萧景琰按蔺晨提点的路线带袁念春从西廊转回藏书阁,袁念春甫一走进那书山文海,便显出一丝错愕。
萧景琰道:“你若信我,便跟紧我。”
袁念春道:“我不信你,但我信蔺晨哥哥。”
袁念春又道:“你身上有他的气味。”
萧景琰略心虚地道:“……什么气味?”
袁念春道:“那是我家药舍独有的宝贝,轻易不售卖。想必他此番前来,是上次拿走的快用竭了。”
“既如此……”
“等一下!”袁念春一双杏核眼在萧景琰身上来回打量,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你身上为何会有蔺晨哥哥的气味?”
“我是他的朋友。”
“朋友?看来你们是很亲近的朋友了……”袁念春吸吸鼻子,似在确认那股气味没有认错。
萧景琰道:“袁姑娘若愿留待此处草草交待自己的婚事,我无话可说。”
袁念春急道:“不要!”
萧景琰道:“那就快走。”
袁念春虽满腹狐疑,但取舍后还是选择信任。她吃惊地看萧景琰掀动隐藏于木架边缘的机括,开启暗门,她诧异地道:“我竟不知山庄里居然还有一条密道。”
“这你应该感谢……”“蔺”字未出口,一点顽心迫着萧景琰依样学样地调侃道,“该感谢你的,蔺晨哥哥。”
袁念春面色微赧:“我与他打小相识,可见面机会不太多。”
两人便从暗道折返,一路前行一路闲谈。
萧景琰问:“他少时什么模样?”
袁念春道:“是很漂亮的小子。”
萧景琰唇角上扬:“乖顺?还是顽劣?”
袁念春反问:“你以为呢?”
萧景琰摇摇头。
袁念春回望他,后者刚好也看过去,二人无意间视线相撞,下一刻,萧景琰转开目光观察四围,道:“再走一柱香,应该就能到了。”
袁念春却有些怔忪。她忆起不多时前的一战,心旗一动。
眼前人身手矫健,身法凌厉,又兼君子风度。
她想起那始终未曾下击的一掌,在颈后手掌与腹前剑鞘间,她似是落入一个疏阔的怀抱。
她能感觉到来自对方温暖独特的男子气息。
袁念春忽然问:“你……你叫什么名字?”
萧景琰道:“在下敬一言。”
“何方人氏?”
“廊州。”
“……廊州?”袁念春琢磨道,“廊州除了江左盟势力,还有三大世家,分别是齐陵刘氏、西江井家,以及……”
“梧县元宝何,何氏财大气粗,光金号银铺就有十余所……”萧景琰笑道,“可惜在下身份卑微,江湖中籍籍无名,实不值费口舌。”
“诶,”袁念春眨眨眼,“英雄不问出处,我就最是厌恶那些个一天到晚拿家门出身说道的人——纨绔轻狂居多,道貌岸然者众。”
萧景琰闻言,觉得自己该重新审视一下眼前这位袁小姐了。其实她样貌标致,打架时任性跋扈,行走间婷婷袅袅,算得上讨喜,看起来全不似那袁醒之女。
“所以,多谢你。”袁念春恳切道。
“谢我?”
“还有蔺晨哥哥,若非你二人,我今日怎能离开袁家庄?若非你们,我的终身大事恐怕真要草草交待在那帮人渣手里……”
“现在道谢为时尚早。”萧景琰步履加快,“我们还未脱出山庄范围。”
“早晚都要感谢,不如先谢过再说。”袁念春暗想,即便有些仓促无理,但若能就此把终身定下,那么就算被袁醒再捉回府去,他也无计可施了吧?
目光幽幽落在前方的颀长背影上。
“岂有此理!”
袁醒一拍桌案,登时震碎一枚青瓷茶盏。
蔺晨手摇折扇,优哉游哉。
“蔺公子!”袁醒喝退前来禀报的下属,怒视对坐的脸上仿佛写着四个大字——“不关我事”的青年。
蔺晨莞尔道:“袁兄觉得这个价码合不合适?”
“你把我女儿藏去哪了?!”
笑嘻嘻:“藏?令爱?袁兄说笑,我不是一直在这里与你讨价还价?”
“放屁!”袁醒一把攥住蔺晨衣襟,恶狠狠道,“念春不见了,我知道,她定是在你手里。”
蔺晨慢条斯理地捋开铁爪,又慢条斯理地抚平胸前褶皱,最后慢条斯理地道:“袁兄愿与我交易,那自然好说,如若不然……”
“不然?”
蔺晨弯一弯眼角:“不然,我可不敢保证我那朋友会不会对袁小姐做点什么出格的事。”
——景琰得罪……蔺晨一边暗戳戳致歉一边凑近袁醒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耳语:“令爱的婚事对袁兄有什么作用,蔺某大抵知道一些。女孩子家家的若声名不保,那她可就没人争抢,无人在意了呢……”
“你!”袁醒怒不可遏。
“我?”蔺晨笑容可掬。
片晌无言,气温冲顶,似有火星飞舞电光闪烁,一点即燃,一触即发。
再等半刻,袁醒果然态度软化,自发转圜道:“……那,那便依你之意……成交。”
蔺晨“啪”地收扇:“豪爽!聪明!”
“少来,”袁醒黑脸道,“快把念春还我!”
“自然完璧归赵。”
“还有你要的东西,那可是我袁家庄最后一寸压箱底,带走就别再回来,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眼前!”
“放心吧,”蔺晨拍拍他的肩,“袁兄应该庆幸,我把这么重要的消息传递给你,你若得了那珍宝,绝不枉费今日割爱——对你来说,一点药草难堪大用,怎么算都只赚不赔的,不是么。”
“花言巧语!”袁醒嘴角抽搐。
“识时务者为俊杰。”蔺晨掩扇轻笑。
“原来这条暗道竟通往醉仙楼?”袁念春步出暗门,环顾四周,见是风月场的客房,不由大惊。
“醉仙楼也为袁家庄所控制,袁小姐并不知情?”萧景琰问。
袁念春摇摇头:“我对此事一无所知。”
萧景琰道:“看来除了主事人,这的确是个秘密。”
袁念春道:“蔺晨哥哥告诉你的?”
萧景琰道:“除了他,还有谁。”
袁念春眼底生出一丝仰慕,喃喃道:“蔺晨哥哥真是,真是个妙人……试问这世间还有何物是他不曾涉猎的,若谁能与他相依相伴游历江湖,此生定获无穷意趣,享无尽欢愉才是。”
萧景琰道:“所见略同。”
袁念春转身看他,萧景琰便回视,坦然以对。
心下难免暗忖若姑娘小姐倾慕他,喜欢他,实则再平常不过的事。
谁教他是个妙人。
—TBC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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