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桃笑

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。
补档,有几篇请见黑桃笑同名围脖🧣

【蔺靖】艳鬼番外 情丝绕三生 (END)

前文链接《艳鬼》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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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丝绕三生
 
漠北。
云来客栈。
这一日,萧景琰与少年开怀畅饮,一见如故。
二十年的桃花酿,三十年的女儿红,一坛不够,再来两坛。
店家喜形于色,什么好酒好菜尽往他俩水曲柳台桌面上招呼——常言道边地春不足,日暮饶风沙,但压箱底儿的宝贝和手艺怎敢着忘。店家见那大侠尊客与公子爷意气相投,相谈甚欢,兼二人均生一派仪表堂堂、品貌非凡,顿觉自家这闺窦小店经年累月守得一双贵客驾临,也算是柴门有庆、蓬荜生辉了。
酒酣时少年向萧景琰提了三问,萧景琰逐一作答。
少年见他伟岸英武又不失练达持重,一柄长剑,两袖清风,认定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,便问江湖路上可有轶事,可有快事,哪怕是凶事也愿洗耳恭听,一双眼清亮灵动如三月初桃,还透着些俏皮。
萧景琰看得欢喜,便道十五载江湖路十五载江湖事,岂是一朝一夕能够说得清?挑了件尚存体悟的顺口一提,那日他途经西岭,大雪封山四顾茫茫,唯一出路又被白雪覆盖,踟蹰无措间,一头雪狼恰时出现并将他带离雪岭。
少年瞪大眼惊诧道:“雪狼性冷凶残,遇畜则咬,逢人当噬,怎会如此好心襄助与你?”
萧景琰笑道:“少侠不知,那雪狼之于我算半个'故人',雪狼与我有'故交'。”
少年眨眨眼:“什么样的故人?什么样的故交?”
萧景琰道:“十年前我便已踏足西岭雪山,为追寻一个——朋友,”他看着他的眼睛,“我走遍千山万水,又怎会遗漏区区西岭,本意寻访一遭了却心愿再作打算,但涉足其中才发现登顶羊肠苦寒料峭,艰难万状,非一般人所能企及。后来我在疾风中遇见一只不足半岁的受伤狼崽,通体血污,瘦骨嶙峋,孱弱近死,便施舍些肉干喂它,又用烧酒替它清理溃处,方才拣它一命。”
少年奇道:“这么说……十年后带大哥出西岭的,正是这头昔年狼崽?”
萧景琰道:“没错。”
少年叹道:“狼崽报恩这般稀罕事原在大哥身上也曾有发生,当真神奇。”言罢,又似被别的东西攫了心神,连珠走马道出他的第二个问题。
“大哥,你方才忆及仗剑江湖漂泊在外,是为找寻一个朋友?”
萧景琰替二人斟了酒,再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,碗底乍叩桌面,发出清亮回响,他淡淡作答:“正是。”
少年也擎碗,饮罢一抹唇角残香,问:“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找,未曾止歇?”
萧景琰紧盯碗底:“十几年如一日,从未止歇。”
少年急道:“可是找到人了?”
目光便幽幽落在少年身上,凝视片晌,缓缓道:“阁下这个问题似乎有些碎了,且待我好好想想……”
少年见他不愿开口,也不纠缠,以二指刮搔脑袋自省:“大哥见谅,小弟我好奇心切,并无意窥人私隐。”
萧景琰见他这样,很想伸手去摸摸他头发,但也只是想了一想。
然后少年提出第三个问题——
“小弟与大哥一见如故,酒过三巡仍不识大哥尊名……”他嗫嚅道,“小弟敢问……如何称呼大哥为妥?”
话音未落又自报家门在先:“小弟姓司鸿单名一个锦,大哥乃游侠自在洒脱,若不愿亮明身份,留下代称便可。”
萧景琰轻笑,难得他有这份心思,到底还是那个人,冰雪聪明,伶牙俐齿。
“我姓炎,随便怎么称呼都行。”
司鸿锦眼睛一亮,显然十分高兴:“炎,炎大哥,那日后你便是我的炎大哥了!”一时不知该怎么快活,明眸扫到行将见底的女儿红酒坛,立时以双手捧高欲斟,“来来来,喝酒喝酒!”
复又满上二人海碗,碗碗对碰,仰首痛饮。
 
这一日,萧景琰喝了很多很多酒。他仗剑天涯,浪迹江湖,十数载风沙洗练,酒量早已今非昔比。
所以他见司鸿锦醉倒在桌前,而自己不过才浅尝三分酩酊。
所以他向店家结帐,再把那人搀进客房。
照拂他躺下,再叫来温水软巾替他擦脸,少年粉腮皓齿,眉眼含笑,轮廓清晰,依稀透着些当年琅琊阁少主的影子。
他不知自己缘何如此笃信,但那种直觉仿佛与生俱来,如影随形。
他更不知这司鸿公子是否也有同样直觉,如果他是蔺晨,是否还带哪怕一丝前世的记忆?
他不知所谓直觉是对是错,更不知对方知或不知,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,那就是,他必须想方设法去佐证和坐实自己的判断,十几年的追寻查探,终为这一见、这一遇。
他绝不可以辜负,辜负自己,辜负他。
时值鹰飞九月,日落后燥旱渐消,霞隐月升,一点寒凉随风而至。
屋内一灯如豆。
萧景琰凝视司鸿锦的睡颜已有半晌,目光反复勾勒,脑内思绪万千,忽然间福至性灵,眼前闪过蔺晨殉国之际的若干细节。
一杆长枪贯穿他的身体,背心扎入,胸腹穿出。
曾几何时,这是萧景琰顶顶不忍回顾的画面——那日自昏睡中苏醒,他摸到后腰命门处被层层包裹的伤口,喉头干涩喑哑到几乎发不出声音,只得用口型恳求晏大夫告知自己蔺晨的情形。
他从晏大夫眼底读到了浓深的悲怆,就像当年对小殊……他不信,不敢信,不肯信。
晏大夫说蔺晨走了,别再想了,他的鲜血染红了衣袍,染红了马背,血流成河,流得到处都是,他对穿的伤口根本没法修复。
晏大夫说他走的很安详,唇边还噙一点笑意。
晏大夫说他与你双手交握,十指紧扣,至死不渝。
他说他费了很大气力才把你二人分开。
晏大夫还说蔺晨勤了王,殉了国,救驾当有功,萧景琰却让晏大夫闭嘴……别再说了。
晏大夫用尖锐刻薄到底的话为他“剔骨疗毒”,萧景琰知他好意,却不能承受,他要看看蔺晨尸身,要予他厚葬,至少也要把他送去琅琊阁,送他回家。
可晏大夫说别想了。人死不能复生。做那些徒劳的事情无用,更无益。他说他已焚化那人,骨灰洒入庐舍十里外的望乡河,他已随潺潺流水走过山川,走过幽谷,走到很远的地方……
萧景琰濒临崩溃,晏大夫又说您知道么,蔺晨临终之际将他数十年修为传送于您,才得保您心脉不损,性命不失。
您的命,是他用自己的命,换的。
您,切莫要辜负他。
……
泪水止不住滑落脸庞,仿佛一串串断了线的珠帘。
不想十数载光阴已逝,竟还会如此伤,如此痛,如此苦。
即便蔺晨的魂灵曾以魄聚形回到他身边,将他从黑暗深渊拯救。
但,相聚总是太短,分离总是太长。
萧景琰用颤抖的双手揭开少年的锦袍。
少年睡得深沉,丝毫不能察觉他的动作。
他又小心地挑开他薄薄一层中衣,然后里衣。
露出胸腹间的皮肉。
萧景琰睁大眼。
果然……果然……
脐上三寸偏左,一块赭色印记赫然突显于少年蜜色的肌肤上。
手抖得愈发厉害,他竭力平复心神,用尽可能轻缓的动作扳推少年的右肩,让他渐朝床里侧卧。
慢慢挑开他背后衣摆。
呼吸几欲凝滞,他紧盯意料中必然存在的物事,一双锐目红得像要烧将起来——
比腹部那处更明显的一块印记,就在当年枪头破体的位置,不偏不倚。
……是了,这是老天慈悲,留与他们相认的暗号?
萧景琰满脸血泪,怔看半晌,才轻轻地,将脸颊贴上那块皮肤,贴上那枚印迹。
他伏在他身后无声饮泣,似要把这十几载寒暑、甚至这一生的眼泪统统流尽。
他曾用坚硬外壳包裹伪装,每日只要确认活着,便只寄望这一件事。
也会路见不平,也常行侠仗义,隐姓埋名间多年不识咸涩滋味,却原来,泪竟还是这般的咸,这样的涩。
忽然,少年的身体动了一下。
萧景琰迅速弹开,转身拂尽颊上水痕,再回头,骤然撞上一双清亮的眼。
那眸子昭昭如月,哪里有半分醉意?
“你……”
来不及发出第二个音节,就被人一把攀了臂膀,萧景琰本能地一退一进——他拧身旋肘甩开司鸿锦的双手是为退,又单手成掌攻向对方面门是为进。
掌心在距少年不到一指的地方堪堪刹住,掌风不止,绵延地贯过少年肩颈头面,扬起他额前几缕碎发。
司鸿锦仰着头眨眨眼睛:“大哥,你怎的如此警惕?”他不过想攀着他的肩膀起身而已。
萧景琰撤了掌,这般凌厉架势少年却只当隔靴搔痒全不在意,又翘起唇角笑道:“大哥好功夫,可不可以教教我呀?”
萧景琰心中五味杂陈,刻作平静道:“可以。”
司鸿锦倏地从床上跃起,尚未还原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顺顺当当垂挂下去,方才的一切再无迹可寻。
“大哥?”司鸿锦盯着他的眼睛。
萧景琰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,朝窗外一瞥道:“时候不早了,既然酒醒,不如早些回去为好。”
司鸿锦亦随他看向窗外,只见墨蓝苍穹上一弯弦月似钩,周遭无一星子,显出几分伶仃之态。
“孤月独赏,浅云独悬……”司鸿锦摇摇头,发出一点喟叹。
萧景琰道:“我一人行走江湖惯了,这般光景已见怪不怪,你不必……”
“炎大哥,”司鸿锦一步跨到他身侧,“我不是在说你啊,我是在说我自己。”
萧景琰回头看他。
他想多看他,又委实不敢再看他。一经确认,他笃定那就是蔺晨,再看他,怕自己眼里有藏不住的火。他不想寂灭的情火就这样被点燃并肆无忌惮地蔓延开去,他虽不允许自己轻易错失,也决计不愿就这样潦草相认——何况对方到底有几分知情?
他近情情怯,思绪万千,但有人不肯给他犹豫的时间。
少年脚跟一错晃到他面前,与他脸对脸,鼻观鼻,连呼吸都交迭在一起。
“大哥,这么多年,我随父帅东征西战,其实私心也在找一个人。”他盯着他的眼睛,“那个人无名无姓没有身份——不,不能这样说,他若亮明身份,直叫那九龙岭与万沙江都为之一震,便立时招致杀身之祸也未可知,毕竟,一山再难容二虎……”
萧景琰心如擂鼓,司鸿锦又道:“炎大哥,不知我找的人与你找的人,会不会是同一个人?”嘻嘻一哂,“哎,说笑了,这样巧合的事又怎会真的发生?”
说罢一双星眸牢牢锁住萧景琰,两个人近得不能再近。
萧景琰出手的速度确是远比司鸿锦要快。
这一点,少年不若蔺晨。
萧景琰一指探向司鸿锦脉门,一掌袭向他腰眼,少年屈膝拧身,玩儿也似的晃过第一轮攻击。萧景琰长臂一抻一拽,扣住司鸿锦左肩将人拨了个圈,反了个面,另一手五指如钩压向少年的后颈。司鸿锦“哎呀”一声呼痛夸张,萧景琰不予理会,不过注入两分力道,便在他耳边威胁:“别动!”
司鸿锦虽舞象之年却也身量修长体格强健,萧景琰两分力道实难制伏,好在那人说不动就不动,梗着脖子哎哟了几声,见萧景琰似在探他内劲脉息,便主动抬起左手,旋旋腕子道:“大哥,你想探我深浅,不必如此麻烦的。”
萧景琰就势捏了他左腕脉门,见司鸿锦气血充盈,脉象不浮不沉,和缓有力,暗道他六脉调和,心下便有了计较与底气。
“炎大哥,我这没病没灾的,你给我诊什么脉啊?”
萧景琰微微一笑,若说诊脉,实也未得蔺晨真传,不过是当年与他耳鬓厮磨、耳濡目染,被迫学到些皮毛罢了——谁料一朝浪迹江湖,竟时常能派些用场。
趁少年放松警惕,心平气稳之际,萧景琰默念心诀,内气自丹田鼓荡,很快疾行周身,于经络中传簇游走,最后汇集至双掌劳宫。
司鸿锦见萧景琰阖目观心,周身渐氲起一层白气,刚欲开口,便被一双铁掌箍住腰身,下一刻,一股暖流自与他掌心相贴处席卷而来,司鸿锦只觉热意绵延,腰侧要穴有醇厚真气源源涌入。
萧景琰道:“别动,须臾便好——”
司鸿锦勾唇一笑,岂会真的乖乖就范。
他没招没式,双手绕后腰分别捉了萧景琰两只手,旋身翻腕,不知怎的一缩一扭,整个人就从桎梏中蹿了出来。
萧景琰睁眼看他,司鸿锦又易守为攻,就着擒他双手的架势欺上前来,鼻尖碰鼻尖,长睫擦长睫,道:“大哥这是做甚?打算把你的修为都传我?”
他的气息过分年轻,过分熟悉,萧景琰呆呆看他,透过他仿佛看到另一个人。
司鸿锦欺人更甚,高挺的鼻梁已不再有任何行进余地,但嘴唇还有。
便微屈了腿,侧仰起头,不由分说去吻他的唇。
萧景琰怔忪当场,最终唇上两片温热柔软,刹那间心防溃散,头脑一片空白。
司鸿锦的模样渐与蔺晨的两相重合,难分彼此,难辨曲直。
“我不要你还我的情,送人的东西岂有再拿回去的道理。”少年一边吻他一边说。
“蔺晨……”萧景琰喃喃,闭上眼,眶内水光淋漓,拼命强忍。
可对方偏不让他忍,刚放过他的嘴又凑到他耳边吹气:“假如我是你,定要嚎哭个百十来声否则意难平的。”
……这是,在替他解围?
萧景琰终于反手抱他,指端似比以往清减,骨骼细瘦匀停,但毫无疑问,熟悉的触感,熟悉的气息,甚至带一丝药草香氛的体味,都无不在向他昭示,这就是他爱了一生,寻了一世的人。
“如果你是我,你也会这么做,”萧景琰低声道,“让我把它还你……”
“生,分。”少年从齿间挤出两字,下一刻,任性妄为,不管不顾。
当两人都衣衫凌乱倒在床榻上时,都有些似梦非梦,似幻非幻的错觉。
“你……”萧景琰满腹心思要问,话到嘴边,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对方一指压住他的唇尖,浅浅笑道:“不必怀疑,我与他本是一人,你知道的。”
萧景琰看眼前俏生生的脸,英挺眉目,含情眸色,唇红齿白的少年,确与那记忆中的悬胆鼻,桃花眼,落拓不羁的青年合二为一。
一再确认,一再欢喜。
闭上眼,有唇覆上,那人侵入他齿间攻城略池,毫不含糊。
衣袍逶迤落地,发丝纠缠,十指交扣。
忽然没了动作,时间静止。
萧景琰睁开眼。
“让我好好看看你……”司鸿锦,不,应是少年样貌的蔺晨在他耳边轻声说。
虽是少年舞象,可业已至纳采之龄,不知他可有亲事、可有牵绊。
蔺晨仿佛看出他心事,本不欲占用这千金一刻,又为教他安心,便道:“……那日我回阎罗地府,将孟婆硬塞与我的赤汤以龟息法控于喉舌间,待得过了奈何桥,全数奉还至忘川河中,若魂魄能小解,我定要再撒泡尿里边才好。”
萧景琰听他胡扯,也有些忍俊不禁:“魂魄更无呼吸,龟息大法怎么使得?”
蔺晨笑嘻嘻道:“使不得……逗你呢。”
少年脸庞莹润,眼底清澈,这一笑,当是三月桃花,六月菡萏也被比得了无艳色。
“是那葫酒,情丝绕三生。”
情丝绕三生,情丝绕,绕三生。
三生不相忘,三世不相离。
当日孟婆见他二人英雄豪杰情比金坚,便手下留情,法外开恩,私底馈予转圜的机窍,也不挑明,只看人鬼殊途是否还愿共赴此生。
后来的事,大家都知道了……
“所以你饮了孟婆汤,渡了奈何桥,却不曾忘,不肯忘?”
“所以我饮了孟婆汤,渡了奈何桥,仍不曾忘,不敢忘。”
“所以你一直记着,也一直在找我?”
“所以我一直记着,始终在寻你。”
蔺晨把唇覆上他的额,以指腹细细描摹他的脸:“这么多年,你几乎没变,还是那日的你,还是我的萧景琰……”
“是你真气护体,衰老亦有延迟。”
“看来当日运功救你,也是救自己……否则,你怎么承受得住我这具少年体魄?”
萧景琰弯了嘴角低笑:“那你便来试试,且看我,受不受得了?”
一枕青丝散落,华发两鬓生。
一席帷幔轻扬,爱念双世稠。
尊前拟把归期道。
人生自是有情痴。
 




—END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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